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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

余光中


四十岁时他还不断地仰问
 问森罗的星空,自己是谁
 为何还在这下面受罪
 难道高高在上的神明
 真的有一尊,跟他作对?
 而今六十都过了,他不再
 为忧惧而烦恼,他的额头
 和星宿早已停止了争吵
 夜晚变得安静而温柔
 如一座边城在休战之后
 当少年的同伴都吹散在天涯
 有谁呢,除了桌灯,还照顾着他
 像一切故事说到了尽头
 总有只老犬眷眷地守候
 一位英雄独坐的晚年
 有灯的地方就有侧影
 他的侧影就投在窗前
 后半夜独醒着对着后半生
 听山下,潮去潮来的海峡
 一样的水打两样的岸
 回头的岸是来时的岸吗?
 水光茫茫正如时光茫茫
 有什么岸呢是可以回头的吗?
 问港上热闹的灯火,哪一盏
 能给他回答,只有对峙的灯塔
 在长堤的尽头交换着眼色
 而堤外,半泊在海峡
 半浮在天上,那一艘接一艘
 货柜舳舻排列的阵势
 辉煌的蜃楼终夜不熄
 水上的灯阵应着天上的星图
 有意无意地通着旗语
 光与光一夜问答的水域
 安静而温柔如永生,他不再
 仰面求答了,一切的答案
 星陨成石都焚落他掌心
 天上和掌上又何足计较
 此岸和彼岸是一样的浪潮
 前半生无非水上的倒影
 无风的后半夜格外地分明
 他知道自己是谁了,对着
 满穹的星宿,以淡淡的苦笑
 终于原谅了躲在那上面的
 无论是哪一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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